技术领先≠商业成功:AI大模型公司会重演AI四小龙的失败剧本吗?
这是我的第374篇专栏文章。
在中国人工智能的发展史上,“AI四小龙”——商汤科技、旷视科技、依图科技、云从科技,曾一度成为产业追光者的象征。它们以计算机视觉为核心技术路径,率先将人脸识别、图像识别等AI能力应用于安防、金融、交通、医疗等多个领域,牢牢占据了中国视觉AI市场超过70%的份额。
曾几何时,商汤科技市值一度突破3000亿港元,旷视科技的Face 成为全球最大的开源人脸识别平台,依图科技打造出全球首个AI肺炎诊断系统,云从科技则服务了超过400家银行机构,日均调用量超过2亿次。
四家公司合计融资总额超过百亿美元,是名副其实的“AI国家队”。
但当我们回头看这段辉煌历史,看到的却是另一幅图景:持续亏损、融资受阻、裁员潮起、IPO流产,巨大的技术光环之下,是商业化困境的深渊。
2024年,商汤科技营收37.72亿元,却亏损高达43.07亿元,累计亏损已超过545亿元;云从科技营收3.98亿元,同比下滑36.69%,净亏损6.96亿元,连续八年未能盈利;旷视科技自2021年起3年半累计亏损146亿元,资产负债率超过300%;依图科技虽在2024年首次实现年度盈利,但安防业务仍占比高达81%,医疗与芯片业务依然长期亏损。
更令人警醒的是,这些企业的研发支出占营收比例均超过100%,却仍未能构建起可持续的产品体系和稳定的用户生态。
为何曾经“技术最强”的AI公司,如今却成为“最难盈利”的科技企业?这不仅是AI四小龙的个体命运,更像是一次技术变革与商业现实之间的正面碰撞。
当AI从“算法导向”走向“平台化竞争”,当市场从“政府订单”转向“用户生态”,AI四小龙的路径选择,似乎正在遭遇范式突变的淘汰。
而今天,生成式AI大模型风头正劲,ChatGPT、Claude、Kimi、文心一言等产品层出不穷,资本追捧、技术突破、估值飙升,似曾相识的热潮再次袭来。
智谱AI、月之暗面、百川智能、MiniMax等“新四小龙”估值均已超过20亿美元,融资速度直逼当年的AI四小龙。
然而,这一轮技术创新,真的能走出上一代AI公司的困局吗?大模型企业是否也会重蹈“技术领先、商业落后”的覆辙?下一个“AI四小龙”,会不会正在大模型浪潮中悄然诞生?
AI四小龙的失败复盘:技术奇点,商业溃败
“AI四小龙”的失败,并不是因为技术不够先进,恰恰相反,它们在技术上曾一度引领时代。
商汤科技以计算机视觉和深度学习算法见长,在智慧城市、安防、自动驾驶等领域构建了完整的视觉识别能力体系,专利数量超过1.2万项,主导参与制定80余项国际标准。
旷视科技的Face 平台一度成为全球最大的开源人脸识别库,为超过70%的安卓手机厂商提供人脸解锁服务,并在100多个城市部署了20万路智能摄像头,安防误报率低于十万分之一。
依图科技研发出全球首个AI肺炎诊断系统,获得国家药监局三类认证,广泛落地于200家三甲医院。
云从科技聚焦“人机协同”,为农行、建行等400余家银行提供人脸识别与智能风控服务,日均调用量超过2亿次,识别准确率超过99.9%。
然而,如此强大的技术体系,却未能带来可持续的商业回报。
2024年,商汤科技在营收增长10.8%的情况下,净亏损却高达43.07亿元,累计亏损超过545亿元。
云从科技的营收下滑至3.98亿元,同比下降36.69%,净亏损6.96亿元,连续八年未能实现盈利。
旷视科技三年半累计亏损146亿元,资产负债率超过300%。
依图科技虽在2024年首次实现年度盈利(净利润1.05亿元),但安防与智慧城市业务仍占总收入的81%,芯片与工业质检业务持续亏损4.8亿元。
造成这一局面的关键,并非技术不够“先进”,而是商业模式的先天失衡。
四小龙的主要客户是政府和大型国企,业务集中在智慧城市、AI安防、刷脸支付等To G领域,项目普遍定制化,缺乏标准化产品能力。
这种模式在早期确实能够快速变现,但长期来看,无法形成平台级网络效应,也不能积累可持续的用户关系链。
更致命的是,政府项目的回款周期冗长,应收账款堆积如山。例如,商汤科技2024年的应收账款中,账龄超过三年的项目金额高达38.21亿元,直接侵蚀了本应支持研发与扩张的现金流。
四小龙的“技术导向”文化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这一困境。它们普遍将资源集中在算法精度和学术输出上,却忽视了产品工程化与用户体验的打磨。
大量研发支出被消耗在高薪养人上,而非生产可复制的产品能力。
云从科技的研发费用占营收比重高达119%,商汤也达到109.6%,但这些投入并未形成规模化的商业回报。
更根本的问题在于,它们缺乏平台型战略思维,始终停留在“项目制 交付制”的运营范式中,难以像平台型公司那样形成数据闭环、用户沉淀与复利增长。
技术领先但产品缺位,订单很多却没有客户,账面融资充足却现金流告急。AI四小龙的失败,不是一次技术的失败,而是一次商业设计的系统性溃败。
大模型企业的崛起:新范式,旧问题?
与AI四小龙相比,今天的大模型企业无疑站在了一个全新的技术浪潮之上。技术范式的根本转变,是这场变革的起点。
过去,AI公司依赖计算机视觉等“技术点”,强调识别与感知;如今,大模型则以自然语言处理为核心,延展至多模态、跨语言、跨任务的通用智能体系。
OpenAI、Anthropic、百度、阿里、智谱、百川等企业,纷纷推出参数规模千亿级的大模型,具备文本生成、代码撰写、图像理解、语音交互等多种能力。
这一代AI公司也表现出更强的平台化意识。
它们不再仅仅是“模型输出者”,而是构建起了包含API接口、开发平台、插件生态、智能体(Agent)等在内的全栈式平台能力。
例如,OpenAI通过ChatGPT插件平台和GPTs商店构建了C端和开发者端的生态分发体系,百度文心一言接入了搜索、办公、营销等多个业务场景,字节的豆包则在短时间内推出了轻量级Agent框架,快速占据To C入口。
相比之下,它们也更重视用户关系的建立。
与AI四小龙长期依赖To G、To B客户不同,大模型企业正在积极拓展To C与To D(开发者)市场。
在Kimi、豆包、ChatGPT等产品的推广中,用户获取、日活、留存、转化成为关键指标,产品设计也更加注重交互体验、上下文记忆、个性化服务等方面的能力。
然而,尽管技术范式和生态架构焕然一新,一些旧问题却仍然如影随形。
首先是烧钱问题。大模型训练成本极高,仅GPT-4的训练成本就超过6300万美元,而国内头部企业也动辄投入数十亿。
与此同时,盈利模式尚未跑通。除了少数API付费、企业定制等业务,C端用户大多仍处于免费试用阶段,To B订单也尚未形成规模性回报。
更严重的是,今天的大模型企业也面临着资本-技术周期错位的风险。
估值动辄数十亿美元,但商业化路径尚未明确。2023年以来,智谱AI、月之暗面、百川智能、MiniMax等“新四小龙”估值均已超20亿美元,融资节奏堪比当年的AI四小龙。
然而如果盈利模型迟迟不能建立,融资窗口一旦关闭,这一批企业很可能重演“融资建楼、亏损养人、裁员收缩”的老路。
换句话说,大模型企业今天拥有的是更强的技术范式、更高的资本期待、更广的生态野心,但也面临着相似的商业化困境与运营风险。
如果不能及时建立稳定的盈利模型、产品闭环与用户生态,那么它们也难逃成为又一代“技术奇点、商业溃败”的代表。
如何避免重蹈覆辙?新一代AI企业的“生存建议”
“AI四小龙”的沉浮,以及大模型企业的兴起,共同揭示了一个绕不开的问题:AI的商业化路径究竟该怎么走?
技术可以领先,融资可以充足,但如果无法找到一种可持续的盈利方式,所有的技术红利最终都可能沦为“幻觉经济”。
回顾AI四小龙的商业化模式,其最大的特点是重定制、轻产品,重交付、轻生态。
以To G市场为主导,四小龙通过与政府、国企、银行等大客户合作,承接安防、智慧城市、人脸识别等项目,依靠高单价订单支撑营收表面增长。但这种模式存在致命的结构性问题。
首先,项目高度定制化,难以标准化复制,每一单都需要重新投入开发资源,导致边际成本始终居高不下。
其次,回款周期长、利润率低、客户关系非持续性,使得企业极度依赖新订单输血。
最致命的是,To G客户并不是“真实的使用者”或市场验证者,企业很难从中获得用户数据、产品反馈与迭代空间。
相对于此,大模型企业正在尝试多种新的商业化路径。我们可以从四类主流路径对比分析它们的优劣:
这些模式的差异背后,反映出一个被反复验证的悖论:AI好用,并不等于AI能变现;模型强大,并不等于产品成功。
技术路径可以定义可能性,但能否走通商业路径,最终决定了企业的生死。AI企业的核心问题早已不是“能不能做”,而是“做了之后,谁愿意持续为它买单”。在这场竞赛中,商业模式的可复制性、复利性与生态性,远比算法参数更重要。
AI四小龙的故事已经为整个行业提供了一份“失败的经营教科书”。但失败本身并不意味着终局,它更像是一面镜子,照出未来企业应该如何走得更稳、更远。
对于正处在风口中的大模型企业而言,如果不想重蹈“技术奇点、商业溃败”的覆辙,就必须重新思考自身的战略路径与组织能力。
第一,从“定制化”转向“产品化”。
AI企业不能再依赖“一个项目一个团队”的模式,而应建立起可规模化部署的产品线。例如,通过开放API、SDK、SaaS平台等形式,让AI能力以“模块化”的方式嵌入各行业中。这不仅可以降低人力依赖,也能大幅提升复用率与客户粘性。
第二,从“技术导向”转向“用户导向”。
AI企业不能只盯着模型的参数规模、训练精度与论文数量,而需要关注用户体验、场景适配与交互细节。例如,OpenAI在GPT-4o中加入了多模态接入和上下文记忆功能,Kimi则优化了长文读写能力,这些都体现了从“算法驱动”到“用户驱动”的转型。
第三,拥抱“平台化”与“生态建设”。
一个强大模型不是终点,一个能被开发者、用户、企业不断调用的生态系统才是护城河。这意味着,AI企业要像操作系统一样思考:“我能不能让别人基于我来工作?”OpenAI的GPTs和插件体系、百度的文心插件商店、字节的豆包开发平台,都是这种平台化思路的具体体现。
第四,拓展多元化商业模型,避免单点依赖。
企业不应只依赖API收费或企业定制,而应形成组合拳式的营收结构:API SaaS C端订阅 硬件终端 广告模型。比如,微软将Copilot嵌入Office全家桶中,直接推动订阅率提升;OpenAI探索与硬件厂商合作,打造AI原生终端,都是多元变现的路径尝试。
第五,控制成本结构,警惕“人力AI”陷阱。
AI企业的研发投入必须与产品价值形成闭环。不能再出现“研发费用占营收120%”却没有产品的尴尬局面。研发不仅是“烧钱”,更是“造资产”——要将技术沉淀为模型、框架、平台与数据网络,而非只是高薪养人。
换句话说,新一代AI公司必须同时具备“技术视野 商业能力 产品意识 生态构建力”四重能力。谁能率先实现这四者的统一,谁就能走出AI四小龙未竟之路,构建真正的智能时代的商业范式。
写在最后
回到文章开头提出的问题:大模型企业,会不会步入“AI四小龙”的后尘?
答案或许尚未写下,但路径的分岔口已经清晰。AI四小龙的故事告诉我们,技术领先并不足以带来商业成功,甚至可能成为掩盖问题的迷雾。
在那场以计算机视觉为核心的AI竞赛中,四家公司几乎集齐了所有“技术正确”的要素:最前沿的算法、最庞大的研发队伍、最多的论文和专利、最大的融资额,但它们最终败在了商业模式的不可复制、客户关系的非持续、组织结构的高依赖,以及产品思维的缺失。
而今天的大模型企业,虽然站在更高的技术起点上,拥有更广阔的应用潜力和更多元的生态架构,但也面临着同样的底层挑战:如何把“能做”变成“好用”,再变成“被持续付费使用”?
这不仅是商业问题,更是战略问题。中国“AI四小龙”的失败并非个案,而是AI技术进入商业化阶段后,全球性企业普遍面临的挑战。
虽然国外的AI公司也曾遭遇类似困境,但像OpenAI、Anthropic等企业通过平台化转型、构建用户生态、绑定长期资本,逐步走出了“技术强但不赚钱”的陷阱,值得中国AI企业警惕与借鉴。
“技术领先”只是进入AI竞技场的入场券,而“构建平台、服务用户、形成生态”才是最终的胜负手。
AI的上半场,是谁的模型跑得快、参数多、推理强;但AI的下半场,将属于那些能真正被用起来、用得久、用得广的产品与平台。
未来的赢家,不一定是最聪明的AI公司,而很可能是最懂产品、最会构建用户关系、最能形成商业闭环的那一家。
正如历史从不重复,但总是押韵。
在AI这场技术革命之中,真正的分水岭,不在于谁能训练出更大的模型,而在于谁能用这些模型构建出持久的价值网络。这才是AI的未来,也是新一代AI创业者必须回答的问题。
参考资料:
1. 裁员一半、亏损7亿!AI四小龙还能撑多久?答案让人绝望!来源:知乎
2. 闯关大模型:AI四小龙下手一个比一个狠,作者:韭菜财经,来源:36kr
3. 年亏百亿、裁员自救!“AI四小龙”难了…来源:新浪财经